飞向大洋,飞向更远的地方
一架直升机能飞多远?理论上的数据是500千米到1000千米,最远距离大概从北京到长春。
当直升机搭上军舰,就能到达更远的地方。北部战区海军航空兵某团团长、特级飞行员崔敖驾驶直升机,从中国战舰上起飞,飞向大洋深处。
“为国飞行是一件神圣的事”
躺在苞米堆上,年幼的崔敖枕着双手,遥望深邃的夜空。那时的他从未想过,有一天自己会离天空这么近。
那时,天空像一个巨大的穹顶,遥不可及。
上航校时,崔敖在教官指导下第一次驾驶直升机飞上了天空。直升机在猛烈的颤动中腾空而起,地面越来越远,天空越来越近,白云触手可及。
“这片天空,等着我去飞翔,等着我去征服!”年轻的崔敖心中升腾起一股豪情。
20多年后,崔敖已经成为一名海军航空兵特级飞行员。他飞得足够多,也飞得足够远。现在,对于飞行,他的内心充满着敬畏之情。
“为国飞行是一件神圣的事。”飞了很久,崔敖明白了这个道理。
“我还记得,亚丁湾的天空特别蓝。”事情已过去许久,崔敖对当时的情景依旧记忆犹新。
赤道的太阳高高挂在湛蓝的天空上,肆意散发着光和热。战舰破浪前行,浪花飞溅,一丝凉爽迎面扑来。数十艘商船浩浩荡荡,绵延数十公里,在中国海军战舰的保护下安稳航行。
那天的护航任务接近尾声,护航编队和被护商船联合举行了简单的庆祝仪式。
在商船上空执行巡逻和航拍任务的,就是崔敖和他的战友。
他看到了,中国护航编队的军舰上,高高飘扬着鲜艳的五星红旗。
他看到了,商船上的船员走上甲板,三五成群,欢声谈笑,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要灿烂。
他看到了,船员们身着亮眼的橙色救生衣,列队组成“八一”和“祖国万岁”等字样,黝黑的脸上发着光。
耀眼的太阳,透过舱前的玻璃照射在崔敖身上,一颗颗晶莹的汗珠从头盔的缝隙滚了下来……
空中盘旋2个多小时,崔敖的心中充盈着从未有过的幸福感和自豪感。
崔敖知道,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在飞行,他代表的是中国海军舰载直升机飞行员,代表的是中国海军。
1975年,邓小平同志接见人民海军第一批舰载直升机飞行员时,亲切嘱咐他们,一定要把知识学到手,把技术练到家,为开创舰载机先河贡献力量。
这句嘱托,至今深深印在了每名海军舰载直升机飞行员的心中。
如今,新时代赋予人民海军新的使命,赋予崔敖和战友们全新的职业分量。
飞行的翅膀很“重”,因为它承载着许许多多国人的期盼。飞行的翅膀又很“轻”,因为铁翼飞旋的背后,凝结着许许多多人的梦想和激情。
很多人都好奇:培养一名合格的舰载直升机机长有多难?
以前,一名从航校毕业的新飞行员需要7年到8年时间,才能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舰载直升机机长。
今天,当记者提出这个问题,崔敖自豪地说:“我们的新飞行员,只需要30个月左右就可以坐上‘正驾驶’的位置。”
飞行员成长周期缩短的背后,是更科学、更密集、更严格的飞行训练。
为了让年轻飞行员快速成长,崔敖大刀阔斧对新飞行员培养模式进行改革。
仰望天空,战机翱翔蓝天,留下一道优美的弧线。然而,飞行之路从来都不是浪漫的。对飞行员来说,他们的艰辛和付出是常人想象不到的。
“如果你把飞行当作一种使命,就会不断追问自己,还能实现哪些人生价值。”崔敖这样告诉自己和团队里的年轻战友。
“那是我见过最美的景色”
如果用红线在世界地图上勾勒出中国海军舰载直升机的飞行航迹,你会发现,红线已经织成了一张密密的网。
网的这头连着中国,网的那头牵着中国海军战舰驶过的地方。
作为舰载直升机飞行员,崔敖有一份让人羡慕的履历——2001年,随舰出访印度和巴基斯坦;2002年,随舰完成中国海军首次环球航行;2010年,参加第5批亚丁湾护航……
细细对照,崔敖的军旅成长轨迹与中国海军挺向深蓝的步伐几乎重合。随着中国海军一步步走向世界舞台,崔敖驾驶着直升机飞向大洋,飞向更多更远的地方。
“海,有好多种颜色。”崔敖的飞行生涯,掠过许多海域,欣赏过许多让人难忘的美景。“从空中俯视,五星红旗在大洋深处飘扬,那是我见过最美的景色。”崔敖说。
每一名舰载直升机飞行员都知道,从军舰上起飞是一件多么艰难又多么值得骄傲的事。
回眸历史,第一次世界大战,舰载机在侦察、巡逻和反潜等领域发挥了巨大作用。
我国舰载直升机部队起步很晚。用如此短的时间,去追赶西方国家一个多世纪走过的路,其中的艰辛不言而喻。
每当看到舰载直升机随战舰驶进远洋大海,五星红旗在陌生海域升起,崔敖的心里总会涌起一股热潮:“这是祖国日益强大的最好证明。”
年轻飞行员都知道,崔敖对我军历史研究得很多。“知道来时的路,才能飞得更远。”他说。
作为一名指挥官,视野是第一位的。向后看,崔敖看得很深;向前看,他看得很远。
作为一名舰载直升机飞行员,崔敖也看得很细,细到一个动作,一个手势。
对飞行员来说,手势是重要的通信方式之一。过去,我国舰载直升机飞行有一套自创的“手语”。
走出国门,这套“手语”却碰了壁。一次中外联演,中国海军一名飞行员完美地降落在法军舰艇上,赢得热烈的掌声。
再度起飞时,这名飞行员习惯性地比出一个手势,而法军舰艇上的地勤人员毫无反应,直升机仍然被系留索牢牢绑在舰艇上。
“手语”不畅,语言不通,飞行员着急了。幸好一位同行的机组人员及时与法军地勤人员沟通,才解了围。
通过与国外同行的交流,崔敖了解到,国外飞行员使用的是国际通用指挥手势,“我们自编的手势,人家自然看不懂”。
这尴尬的一幕给崔敖带来很大触动。在团里,他要求停用原来的手势,所有飞行员统一学习国际通用指挥手势。
崔敖说:“海军是国际化的军种,和国际接轨才能走得出去,飞得更远。”
“舰载飞天向大洋。”一位首长视察该团后,留给这支部队这样的期许。这7个大字,指向海军舰载航空兵的未来,也在每名官兵心中立起了标杆。
闲暇时,崔敖总爱盯着世界地图,手指落在一片片深蓝色海域上。那里,有常人难以看见的美景,也有一名海军舰载直升机飞行员的光荣和梦想。
“我们的身上都有团长的影子”
塔台休息室的大门被猛地推开。崔敖一手拎着头盔,大踏步走了进来。他扫视了一下全场,顺手打开了灯。在休息室等待的年轻飞行员李亚超仿佛触电一般,一下子弹跳起来,立正站好。
团里的官兵,对崔敖都是“又亲近又怕”。
平时,崔敖就像个老大哥,和年轻飞行员一起打篮球,一起闲聊。大伙有什么想法,也会随时和他沟通。
可一旦切换到“训练模式”,崔敖立即拉下脸,变成一个严厉的指挥官。
新飞行员下团的第一课,是最基础的起降训练。在航校时训练过无数次的这个基础课目,却让新飞行员“压力山大”——落地误差不得超过10厘米。
对舰载直升机来说,上舰是最基础的课目,也是高难度课目。快而准地着舰,是每一名舰载直升机飞行员必须具备的能力。崔敖说:“只有打好基础,珍惜每一次起降,才能为上舰做好准备。”
小到降落的位置和机身的动作幅度,大到每一次任务的完成,崔敖的标准都是严格甚至苛刻的。
“基础不牢,就成不了合格的战斗员!”崔敖的这句话牢牢“刻”在了年轻飞行员身上。
刚开始独自执行任务时,飞行员李亚超特别紧张,手放在操纵杆上,一抖就容易出错。每当他有犯错的苗头时,总感觉自己的手“就像被人打了一巴掌”,一下就停住了。
李亚超说的那个人,就是团长。“他在的时候,我干什么事都格外认真;他不在的时候,我也感觉他还在看着我,所以标准要更高,表现得比‘最好’还要好。”说这句话时,他的表情异常认真。
年轻飞行员李世伟有个不同寻常的习惯——除非灯火管制,随舰出海午睡时总要开着灯。
这是他第一次和团长出海时,崔敖教给他的。
“舰上舱室里关灯后,特别黑,容易睡过头,造成生物钟紊乱。如果生活不规律,很难适应海上的节奏。”崔敖说。
现在,李世伟每次出海,必然严格遵循舰上时间安排。团长的这个习惯,如今已变成了团里所有飞行员的习惯。
“我们的身上都有团长的影子。”李世伟一脸骄傲地说。
在这个团队每名官兵心中,团长崔敖就是自己崇拜的偶像。
一次执行巡逻任务,崔敖驾驶的直升机被外国飞机尾随。为摆脱对方,崔敖降低高度,向海面飞去。
100米,50米,30米……最终,崔敖在距离海面15米左右做变速飞行……此刻,对方飞行员认为这个距离太过冒险,只好离去。
这个团的团史馆里记载着多年前的一幕:中国海军第一代舰载直升机飞行员郭文才执行某任务时,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,在海面低空悬停……
这种不怕死、不服输的精神,被一代代舰载直升机飞行员传承下来。
“我们就是要有敢打敢拼的勇气、永争第一的骨气、浩然无畏的正气。”该团政委王建利说,全团官兵不仅把这句话牢记在心中,更落实在实际行动中。
“退休之后,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做饭”
什么时候最快乐?在崔敖心中,完成重大任务回来的时候最开心。
倦鸟还巢,游子归家。这种愉快,难以言喻。
每次凯旋,部队都会举行一个欢迎仪式。和家人、战友们一起相拥,是崔敖最开怀的时候。
回味起一次次欢迎仪式,崔敖的眼神满是陶醉,就像一个喜欢喝茶的人,品到一口最香醇的滋味。
常年在外执行任务,是崔敖这些年的常态。有一年,他300多天没回家,“除夕前一天才到家,大年初四又上舰”。
没谈女朋友之前,崔敖对成家这件事还有点漫不经心,“我的工作性质就这样,要找也得找一个能接受这种现实情况的。”
一次,崔敖执行任务回来,看到其他战友搂着妻子、抱着孩子,而自己孤单单一个人,不禁心有所动,觉得该成个家了。
后来,那个“能接受这种现实情况”的女孩终于出现了。介绍人说,男方是个飞行员,歌唱得挺好。女孩一接触,发现崔敖特别实在,俩人聊得挺投机。
崔敖成了家。一开始,年轻的妻子站在码头欢迎的人群中,盼着他归来;后来,妻子抱着女儿来迎接他;再后来,女儿长大离家求学,不再年轻的妻子依然站在那里守候他归来。
虽然没有说过什么,但崔敖的内心颇为愧疚:“每次出海就失联,也顾不上家,可妻子从来不抱怨。”
在女儿眼中,崔敖是个“经常不在家的爸爸”。妻子说,她找了一个“爱家却顾不上家的丈夫”。这么多年,妻子已经习惯了等待。
在大洋上叱咤风云的团长,回到家也是个普通的男人。他喜欢牵着妻子的手,和她一起散步;喜欢在女儿熟睡后,悄悄为她掖好被角。
“退休以后,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学会做饭。”崔敖经常这样跟妻子许诺。每当这时,妻子都会满足地含笑望着他。
聊起家人时,崔敖的话并不多。像所有成熟而内敛的男人一样,他更愿意把自己对家人的情意藏在心里。
在爱的天平上,家人和工作对崔敖而言一样重要。然而,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,如今的他还要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事业中。
那天,薄雾中,直升机从战舰上腾空而起,像一只只海鸥,在海天间盘旋。
记者坐在直升机后座,看到崔敖驾驶座的后方布满密密麻麻的电线,这些电线被梳理得整整齐齐。
电线为什么会露在外面?崔敖说:“其实也可以把它们罩起来,那样可能会更好看。但是遇到突发情况,电线露在外面才方便第一时间检修。”
这个看似“粗糙”的设计,却是飞行员心血与汗水的结晶,是经历过无数次人机磨合和实战检验后最朴实的选择。
2019年10月,直-20武装直升机首次亮相直升机博览会,崔敖眼馋得不得了:“我希望有机会驾驶最先进的直升机,飞到更远的地方。”
采访结束,记者用相机定格了这样一幅画面:全副武装的崔敖坐在直升机驾驶舱内,摘下墨镜,侧着头,静静地看着镜头,眼神专注而坚定。
他在注视什么?是天空,更是天空尽头那片一望无垠的海。
贺逸舒 孙 飞
【编辑:朱延静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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